◆◆◆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晓风

        我们好像永远都在路上，那是一种孤独，一种没有明确目的的岁月跋涉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题记

        一

        700多年前，这条路从山东海滨递过来。路上弥漫着茫然的人流，硝烟、战火，抑或是苛政酷吏驱赶着流离失所的哀号，赤子弃于路边的绝望，恋人天各一方的永诀，新婚夫妻生离死别撕肝裂胆，征夫旷妇垂垂老矣万般无奈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向南，向南！离中原腹地越远，天空越蓝，密林越深，道路越崎岖，而南徙的民众，心襟越开阔。当命运的乐章在一个叫龙脊的地方嘎然而止，他们周身的仓皇和恐惧如山石一般訇然落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龙脊的先民只是宋末元初难民潮中的一小支，等待他们的虽然是披荆斩棘、筚路蓝缕，但是，飘零于龙脊的崇山峻岭，他们有了与世隔绝的安全和一贫如洗的坦然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这条路的终点，他们创造的远不止生存奇迹。

        二

        大寨是广西龙胜县金坑盆地盆底的一个村落，金坑有大寨、小寨、下布、新寨几个村寨，这些烙有时代印记的村庄名字，是红瑶集中居住区。金坑梯田只是龙脊梯田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元旦刚过，天色阴沉的午后，黑压压的瑶寨散落在金坑盆地四周的山脊、山顶，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，于收割后的梯田群落是一种展望与傲慢。龙脊人创造出世界级梯田精品，并冠以“西山韶乐”、“大界千层天梯”这类蕴藏佛、道、儒文化精髓的响亮名字，这不能不让人联想，眼前的这片山野散落着多少智慧的眸子和思想的火花？会刺得我们两眼发酸、心神不宁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在白练一般的石板路上，被漫山的梯田包围。从涧流湍急的河谷到云雾缭绕的山巅，从四季丰茂的林地到石壁陡峭的崖前，凡是有泥土的地方，全是梯田。悠长如带，袖珍如玄月的梯田从山脚一直盘桓到山顶，把星罗棋布的山头包裹得如螺似塔。山峦与山峦、山脊与山谷之间，梯田的流线彼此相牵，起伏成波尖浪谷，蔚为壮观。这汪洋的阵势里，有龙脊人从元代到清朝，精雕细刻的一幅幅惊世之作，“青蛙一跳三块田”，“蓑衣盖过田”这些传闻的梯田精品，会吊足你的胃口，让你情不自禁地左顾右盼。

        隔一两里地，便有一处风雨亭，结实的原木、精巧的构架承载着山间风雨。若干年前，长亭里落脚的只有挑秧担禾的农人，亭子长廊洒满他们的艰辛。如今歇息的更多是忙碌的身影和寂寞的行者，是好奇的张望和浅尝辄止的体验。

        气喘吁吁赶向“金佛顶”，山势越来越陡，身边不时有驮着木料石材的马匹在村人的吆喝下艰难前行，仿佛龙脊先民的佝偻身影，一步步挪向山顶。

        弥漫的浓雾已浩荡而至，赶在我们前面占据“金佛顶”。两三座大木楼空荡荡地挺立山巅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走出大门找我们攀谈，也许，与同样已近年迈的儿媳孤独地守着山头，她们早已感受到有人说话是多么奢侈。这一幕，应该是第一代龙脊人的生活写照。